孟虹
著名翻译家杨苡先生于2023年1月27日晚去世,享年104岁。杨苡首创了《呼啸山庄》的译名,并翻译出多部经典作品。杨苡出生于1919年,从小受五四精神的影响,长大后将爱国、进步和对真理的追求融进文字中。2022年12月,杨苡先生口述、余斌教授撰写的《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杨苡口述自传》出版,这是先生生前唯一留下的口述自传。从1919年走向今天,杨苡的人生百年,也是中国沧桑巨变的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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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7日晚,杨苡女儿赵蘅在微信朋友圈发布讣告:“妈妈坚持到癸卯兔年,一生顽强而充实,终于可以休息了……”104岁的杨苡不是一般的百岁老人,她的家族和师友中,不乏中国近现代史上星光闪耀的人物,她与巴金一家人的情谊也一直为人津津乐道。她在西南联大的同学们,那些不同家世、不同性情的青春生命,各自有着令人唏嘘的命运。更重要的是,因为长寿,杨苡几乎看到了同时代所有人的结局,荣辱浮沉,生老病死,都已成为有头有尾的故事。
她首创《呼啸山庄》译名
杨苡原名杨静如,生于1919年,是五四运动的同龄人,也是“自西南联大迈向广阔生活的进步学子”。作为译者,她首创了《呼啸山庄》这一译名,她的翻译至今也仍然是这本名著最为经典的译本之一。
她的哥哥杨宪益是著名翻译家,和夫人戴乃迭一起,被认为是“翻译了整个中国的人”;姐姐杨敏如是古典文学专家,姐夫罗沛霖是电子学与信息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工程院院士;丈夫赵瑞蕻是外国文学专家,中国比较文学学会发起人之一,上世纪40年代,在中国最早翻译了司汤达的著名长篇小说《红与黑》。
从《红楼梦》《儒林外史》到《红与黑》《呼啸山庄》,杨苡与兄长杨宪益、爱人赵瑞蕻共同推动了中文与世界对话,使文学经典如种子般在不同文明的土壤里生根开花,成就了中国文学翻译事业一个又一个高峰。
说到翻译《呼啸山庄》,杨苡回忆说:“当年翻这本书时,窗外乒乒乓乓刮大风,我就嘴里wutheringheights、wutheringheights念着玩儿,想到了‘呼啸山庄’这个名字。我告诉你呀,这就是种玩法,我一直觉得翻译就是好玩。”
一百年里许多人许多事
因为长寿,杨苡几乎看到了同时代所有人的结局,荣辱浮沉,生老病死,都已成为烟消云散的往事,然而,往事仍然清晰地驻扎在她的心头。杨苡说:“人的一生不知道要经历多少事,到了我这个岁数,经历过军阀混战、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以及新中国成立,我虽是个平凡的人,却也有许许多多的人可念,许许多多的事想说。”
“收到巴金的第一封信时,我简直是狂喜,那几天恨不得拥抱遇到的每一个人,告诉他们:‘我收到了巴金的亲笔信!’总想大笑,又怕是在做梦。”
在杨苡的回忆里,那些在历史浪潮中留下足迹的有名人物,总有让人意想不到的另一面。
吴宓是西南联大的名教授,给大家上欧洲文学史,杨苡记得的却是吴先生这样的模样:左手抱几本洋装书,右手持手杖走进教室,讲但丁的《神曲》时,比画着天堂与地狱,一会儿拊掌仰首向天,一会儿低着头蹲下,让大家笑了又笑。
关于沈从文的记忆也是如此,初次在青云街遇到沈从文,她记得的是沈先生“真是容易害羞,不害羞也是有点害羞的样子”。沈从文在众人面前讲话,具体说了些什么,杨苡早已忘记了,只记得桌上老有苍蝇在零食上面飞,沈从文一面说一面挥手赶,一挥手,袖子那儿就有棉絮往下掉,塞回去又掉出来,她看了想笑又不敢笑。
杨苡同宿舍有个女孩叫陈蕴珍,和她一样是巴金的“粉丝”,也给巴金写过信。命运很有趣,这个女孩后来改了个名字叫萧珊,成了巴金的妻子。
1999年,84岁的爱人赵瑞蕻病逝于南京;2009年哥哥杨宪益去世,终年94岁;2017年12月,姐姐杨敏如离世,享年102岁。“丁聪、吴祖光、罗孚、我哥……这些人全都没了,就剩我一个人了。”那些在杨苡百年人生中次第出现的“许多人,许多事”,都成了可感可念的回忆。
美无倦意人生值得
百岁时的杨苡仍然保留着少女的情怀,她常挂在嘴边的一个词是“好玩”,她打趣说:“我记住的经常是些好玩的事,就像你们现在说的‘八卦’。”少女时期的杨苡就和她崇拜的巴金通信,这一通就是69年。也正是巴金的介绍,杨苡认识了巴金的三哥李尧林,也便是这本口述自传里反复出现的“大李先生”。
与大李先生的通信,成为杨苡少女时代的小秘密,不仅对母亲,就连好朋友她也没有分享过。大李先生毕业于燕京大学外文系。半年时间里,杨苡收到了来自大李先生的40多封信。她给巴金写信主要是说苦闷,给大李先生的更多是一些小女生的日常流水账:吃了什么,到哪里玩,要看什么电影,遇到什么人……什么都汇报。她把这些信件都编上号,小心地放在一只漂亮的盒子里,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拿出来看。这一段关系,到底是不是“恋爱”?直到现在,杨先生自己也说不清,这或许成了她的一个心结。她有时候会说,“我们年龄相差很大,不过这个年龄差在现在也不稀奇。”但有时候又会说,“我们碰都没碰过,外面说我们在谈恋爱,多恶心啊。”
在杨苡的记忆里,西南联大的生活也尽是些好玩的八卦趣事,就像余斌教授所言,杨苡似乎一直有一种女生的状态,“如果她的同龄姐妹们还在,她能马上回到学生时代,一群人叽叽喳喳的,讨论的话题就是当年谁喜欢谁,哪个女孩最好看,哪个男孩最有才华。”
比如联大课堂,虽然给同学们上课的都是名人,但杨苡却说,女生们最期待的是闻一多和陈梦家,因为他们是有名的新文学家,“好像只有朱自清是讲新文学,讲白话散文,但他课讲得拘谨得很,我也不爱听。”
杨苡的客房里挂着一幅字,是她上世纪90年代初让好友俞律挥毫留下的两行鲁迅诗句:“岂有豪情似旧时,花开花落两由之。”相比于传奇与成就,杨苡更看重她的“日子”,及其承载的亲情、友情、爱情和世情。一百年风风雨雨,杨苡在口述自传中总结自己的生命旅途,她说:“人生值得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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