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晓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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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书房中存书的门类,体现着他的阅读经历,还有他的知识结构。比如我的书房,绝大部分都是人文类的书,但还保留着一架理科类的书籍。它们的基本构成,有大学教科书,有数学史、科学史、理工科各类工具书,还有那些年我最喜爱的几百本数学与科学读物,其中以数学科普著作为主。
说是保留,首先是它们的存放时间较早,大多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出版物,也就是我在大学数学系读书期间,以及毕业后的十年间,留下的阅读痕迹。其次是我后来的职业与兴趣使然,人生的轨迹逐渐远离了数学、自然科学等相关学科,转向人文学科的学习与研究。但我始终依依不舍,没有丢弃那些书。时常望着它们,心中还会流露出一丝丝的快意。为什么?记得那时年轻的我,如此喜爱它们,一本本买回来,一页页认真翻读笔记,书中的知识,点点滴滴,融入我的思想深处。从知识构成到思维方式,如果没有理科教育的基础,我是很难深入理解它们,对它们产生浓厚兴趣的。如今回望过去几十年间,在我的阅读生活中,由于有了它们的存在,我自身的知识结构得到丰富,多出了一块永久的记忆。它们产生的知识与精神的力量,时时会在我的人生中,不自觉地表现出来。
面对这些书的构成,首先是我喜爱的丛书如《美国新数学丛书》《日本中学生数学丛书》《第一推动丛书》《数学小丛书》《世界数学名题欣赏丛书》,还有《运筹学小丛书》《走向数学丛书》《数学方法论丛书》《数学·我们·数学》《科学家谈物理》。其次是个人著作,它们都是我早年崇拜的科学家、数学家、科普作家的作品,国外有阿西莫夫《自然科学趣谈》《数的趣谈》《科学名词探源》《你知道吗?》,盖莫夫《从一到无穷大》,史坦因豪斯《数学万花筒》《一百个数学问题》《又一百个数学问题》,克莱因《古今数学思想》《西方文化中的数学》,丹齐克《数,科学的语言》,波利亚《数学与猜想》《数学的发现》,霍格本《大众数学》,李约瑟《中国科技史》《中国古代科学》《四海之内》。国内有华罗庚《华罗庚科普著作选集》《从杨辉三角谈起》《从祖冲之的圆周率谈起》《从孙子的神奇妙算谈起》《数学归纳法》《谈谈与蜂房结构有关的数学问题》,苏步青《谈谈怎样学好数学》《数与诗的交融》,王梓坤《科学发现纵横谈》《科海泛舟》,王元《谈谈素数》,陈景润《初等数论》,杨乐《中国数学会六十年》,郭书春《九章算术汇校本》,吴振奎《斐波那契数列》。还有一些传记与回忆录如瑞德《希尔伯特——数学界的亚历山大》,何丙郁《我与李约瑟》,钱永红《一代学人钱宝琮》,又如《爱因斯坦传》《杨振宁传》《科学家词典》等。凡此种种,不再尽述。
总结我存放的上述著作,初衷有三条:
首先是因作者而收存的书,像大师级的人物华罗庚,我不但收存他上述的普及性著作,也会收几本他的数学专著,如《数论导引》《数论在近似分析中的应用》,即使不读或难读,也不会丢弃。还有陈景润,当初受到徐迟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影响,我曾经专门去陈景润家中拜访,组织出版了他的普及本《哥德巴赫猜想》。我还因此爱上了数学中的数论学科,收存相关著作有潘承洞、潘成彪《哥德巴赫猜想》,杜德利《基础数论》,熊全淹《初等整数论》,闵嗣鹤《数论的方法》,王元《谈谈素数》。还有陈景润《初等数论》第一部,那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起印竟然印到120万册,可见那时痴迷陈景润的人太多了。后来我自己写过一些相关的科普文章,出版了几本小书如《古数钩沉》《自然数中的明珠》等。
其次是因问题而收存的书:关于数学,我存有柯朗《数学是什么?》,亚历山大洛夫《数学,它的内容、方法和意义》,贝尼斯《文科数学》,邓东皋、孙小礼、张祖贵《数学与文化》。关于对称:我存有魏尔《对称》,阿·热《可怕的对称》,李政道《对称与不对称》,段学复《对称》。关于无限:我存有盖莫夫《从一到无穷大》,彼得《无穷的玩艺》,兹平《无限的用处》,丹齐克《数,科学的语言》,帕斯卡尔《思想录》,黑格尔《小逻辑》,霍夫斯塔特《歌德尔、艾舍尔、巴赫——集异璧之大成》。关于计算机:我存有阿波京、梅斯特洛夫《计算机发展史》,德雷福斯《计算机不能做什么》,戴维斯《可计算性与不可解性》,彭罗斯《皇帝的新脑》。
再次是我的阅读与写作兴趣,在由理转文的初期,先是由纯数学转为科学普及,接着走向科学史、数学史,再接着步入哲学史、思想史、史学史,存书有庞朴《一分为三》,江晓原《天学真原》,洪万生《谈天三友》,刘君灿《科技史与文化》,吴慧颖《中国数文化》,还有各类史学著作。
下面记述几段我的阅读笔记:
一是《中国古代科学家传记选注》,1984年岳麓书社出版。中国古代并没有科学及科学家的概念,相关的所谓科学人物,只能按照今天的观念,从众多历史人物中筛选出来。对于这一项工作会有两个走向,一是将史料按照“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原则加以处理,使之符合时下的调性;再一是尊重历史原貌,对史料进行实事求是的注说与再现,保持旧说的完整性,把思考的权利留给读者。本书编者遵循后一项原则,选文好,大量的注释尤其好。当年我读到此书时才二十几岁,它帮助我走出种种思想禁锢,起到了巨大的启蒙作用。最优美的故事摘自《旧唐书》,僧一行访师天台山国清寺一段:“见一院,古松十数,门有流水,一行立于门屏间,闻院僧于庭布算声。”如此美妙的历史图景描述,始终让我陶醉。因此我将它们背诵下来,至今不忘。后来唐代道士邢和璞说,汉代落下闳编制历法时曾说:“后八百岁当差一日,必有圣人正之。”如今一行的《大衍历》修正了前人的谬误,他不就是圣人吗?
此书中还记载了宋代盲人算家卫朴的故事,取自沈括《梦溪笔谈》,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张耒《明道杂志》。沈括称赞卫朴是“一行之流,今古未有”。卫朴曾经为徐州制作漏壶,有壶而无箭。后来苏东坡著文《徐州莲花漏铭》,称赞燕肃莲花漏精美的同时,嘲讽卫朴“废法而任意,有壶而无箭,自以无目,而废天下之目。”对此史家反驳说:“苏东坡有见于燕肃之精,而无见于卫朴之简,无奈讥笑之不公乎?”《明道杂志》还记载卫朴七十余岁离世,仙去不死,“尝令人听其脑,中有声,常若滴水云。”
二是《布尔代数》,我有人民教育出版社和科学出版社的版本。撰译者刘文是王梓坤的弟子,我为他出版过《测度论基础》《不等式启蒙》《无处可微的连续函数》。外界知道英国数学家布尔的人不多,但库克《现代数学史》说:“罗素称赞布尔是纯粹数学的发现者,他的名字被直接用作某种数学体系的形容词,甚至是不用大写字母。”那些年我在学习布尔代数时,一度对布尔的身世很感兴趣。他早年只是在地方学校读了几年书,后来自学数学,21岁精通拉普拉斯《天体力学》。24岁时布尔申请进入剑桥大学读书,但《剑桥学术期刊》主编格列高利读过他的投稿,因此劝他放弃学位教育,专心自己的数学研究。后来没有学衔的布尔被任命为爱尔兰科克市王后学院数学教授,直到15年后逝世。他的几个女儿、女婿、外孙都是科学家,很有名气,而我最感兴趣的是,“布尔最小的女儿莉莲不是别人,正是受到广泛阅读的革命小说《牛虻》的作者伏尼契。”
三是《大众数学》,霍格本著。我收存有两个版本,一是影印版,繁体字,译者胡乐士。当年我怎么得到它的也想不起来了,只是喜欢得不得了,甚至当作枕边书来读。再一是科学普及出版社的版本,上世纪80年代出版。《大众数学》开篇讲的第一个故事非常有名:18世纪,法国启蒙思想家、百科全书学派代表人物狄德罗,曾经有一段时间在俄国宫廷中居住。他辩才超卓,口若悬河。沙皇担心臣子们受到狄德罗的蛊惑,动摇对他的忠诚,于是请来大数学家欧拉与狄德罗辩论,遗憾的是狄德罗对于数学一窍不通,视代数为天书,根本无法应对,只好在群臣的讥笑声中黯然退场。
由此我想到斯蒂恩《今日数学》,他在本书开篇即引用哈尔莫斯的话写道:“甚至受过教育的人们都不知道我的学科存在,这使我感到伤心。”
责编:李莹
审核:徐晓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