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城市有一个城市的收藏。
宋词、宋瓷、宋慈,是宋韵;点茶、焚香、插花、挂画,是宋韵;勾栏瓦舍、酒肆茶坊是宋韵;苏东坡、周邦彦是宋韵;那些繁华和风雅、动荡和忧患,也是宋韵。
一片式彩虹百褶裙、一袭淡黄色缠枝葡萄纹浮云沉碧对襟长褙子,腰系绶带、环佩叮当……这个中秋,我们跟着“90后”汉服爱好者小马、“00后”历史爱好者小可和潇潇一起,触摸着杭州城里“风雅处处是平常”的宋韵风华。
一个世俗的时代:
瓦舍勾栏,流淌至今的烟火
从察院前巷路口往南,一直到严官巷南宋遗址陈列馆,有一段灰色的墙体,设计成宋代屏风,这种造型在宋代建筑古籍《营造法式》中称为“格子门”。
这道墙,隔开了南北向的中山南路与中河高架;也隔开了这个城市的“双面人生”——外面是高架上的车水马龙,墙内是烟火嘈杂的坊巷生活。
周末的早晨,太庙广场上已经有许多老人在散步、打太极、遛鸟、下棋;包子铺的一屉包子刚出锅,掀开笼屉冒出的白雾罩着半条街朦朦胧胧的;居民们挎着“杭州篮”去买菜,商铺开门洒扫……这个古老而年轻的城市,就在街坊们互相打招呼声、早餐店的吆喝声、孩子们的打闹声里苏醒过来。
葱包桧,这是一道杭城人再熟悉不过的小吃。
早上10点,孙奶奶葱包桧小摊前,客人们已排起了长队。这是间在弄堂“夹缝”里的门面,不到一米,上挂着两张纸板,白底红字写着“网红”二字。
一张小小桌子上紧凑地摆着已经卷好油条小葱的面皮、素烧鹅、酱料等,用来压制的铁锅看起来也颇有些年头了。“不要着急,等几分钟就好。”白发孙奶奶一边安抚着那些着急等待的食客,一边手上不停地在忙乎。
酱料及素烧鹅是葱包桧的灵魂,都是孙奶奶自制的,浸染着50多年杭州地道小吃的经验。素烧鹅里的配料是笋干、倒笃菜、豆腐干、茭白丝和韭菜丝;将面皮几番压制后,加上半片素烧鹅,再刷上酱料,一份杭州地道小吃便新鲜出炉了。
“老头儿,快来帮忙!”见排队的人越来越多,孙奶奶往门里扯了一嗓子,“哎——”字音未落,一位精神矍铄的老爷爷探出脑袋,“就来。”他擦了擦手,径直走出麻利地忙起来。
摆摊的奶奶,叫孙仙智。她说,2015年,自己70岁时才把这个小摊支起来。老两口看着每天人来人往、越来越多年轻人来自己摊子打卡,很开心也很骄傲。
孙爷爷更爱聊天,张口就来:“油条就是秦桧,因为他是奸臣,所以要把他包起来压扁吃掉,这是南宋传下来的……”
同行的两位小友,火速买了一副葱包桧,才吃了一口,来不及擦去嘴边的酱汁,就蹦出一句“哇喔,太好吃了,‘满血复活’!”吃完一整个葱包桧,正要将包装纸丢掉,才发现它背面还写着葱包桧的由来,一如孙爷爷所说……
生活在这周边的人们大多知道,就在这条中山路的地底下,深藏着的是南宋临安城里最大、最繁华的街,它就是贯穿杭城南北的御街,又叫“天街”。
这样的市井格局,在800多年前已然形成——公元1138年,宋高宗赵构下诏定都杭州。靖康之变像一把锋利的刃划开了一个鲜红又丰盛的时代。
但对于杭州而言,南迁,意味着一个千载难逢的契机。从此,它从美丽小城一跃成为南宋王朝的国都,之后经过近150年的建设,又成为全国乃至世界首屈一指的大都会。
临安城的城市格局,是在北宋州治的基础上改造而来的,呈南北狭长的“腰鼓”模样,形成别具一格的“南宫北市”、襟江带湖的布局。
中山路曾是杭州市区里最主要的道路,仅从鼓楼到官巷口这段路上,就留下了胡庆余堂、九芝斋、奎元馆等十余家名店老店。以中山南路为轴,向西又依次分出十五奎巷、城隍牌楼巷、察院前巷、太庙巷、严官巷、高士坊巷及白马庙巷等。这些交错纵横的小巷子被称之为御街二十三坊,是杭州城里最有市井味道的街巷代表,这里,才是杭州老底子生活的真实标本。
有关南宋御街的文献记载很少,我们无从探究它到底是何时开始修建的。但从这些坊巷的名字中依稀窥其一二:察院前巷,宋时左右丞相府在此;大马弄,元代始称大马弄,因南宋马军司设此,故名;城隍牌楼巷,宋时称吴山庙巷,明时称城隍庙街,民国时改今名;白马庙巷,其地宋时有白马庙,巷以庙得名……作为杭州历史积淀的代表与见证,曾经的南宋临安城遗址被摩登的现代都市所覆盖,并以地下遗址的形式保存着。但那些沿用了几百年、散发着宋人智慧光芒的街桥巷名,却又在时时刻刻告诉我们,御街从未远去,它在你我脚下,更在你我平淡琐碎且美好幸福的生活之中。
一个风雅的时代:
审美的顶峰和文人的风骨
著名作家、收藏家、观复博物馆创办人马未都曾说:“宋瓷,是中国美学的顶峰。”
一切精神文化都是需要物态载体的。宋人之风雅生活反映在陶瓷器皿上的便是诸类高品位颜色釉瓷器的诞生。
在中国历史上第一次,一个窑口专门为一个帝王烧造定制瓷器,所有的器物只为供应给宋徽宗服务——宋高宗赵构到了杭州之后,无疑延续了这种传统。他在带来大量的北宋器物(包括汝瓷)的同时,也决心制造自己的定制——南宋官窑。
如今,在杭州玉皇山以南、乌龟山西麓,群山环抱、绿树丛中掩映着的杭州南宋官窑博物馆中,就包括了南宋官窑郊坛下窑址。八百多年前,就是在这里,匠人们用恒久的炉火和高超的技艺,煅烧出了美如碧玉的青瓷珍品。
窑址被发现之日开始,便被保护、发掘,被无数后来者研究、复制。“太奢侈了!”我们看着这些花器、茶器、香器以及文房器物,惊叹于这些艺术品带着一色纯净、自然质朴的审美风尚,深入宋人的一饭一蔬、琴棋书画,“奢侈”程度不亚于“王羲之写便条”,艺术的生活化和生活的艺术化相溶相依……
宋代赵家爱惜读书人,无数华章在那个时代诞生。其中不得不提的苏东坡,就是吟风弄月以及“吃货界”的高手。
在苏堤的南端,苏东坡纪念馆隐于林间。馆区曲径通幽,竹影婆娑,一尊苏东坡石雕像立于苏堤入口左侧,衣袂飘然,昂首云外,仿佛还在与杭城百姓诉说着眷眷情愫。
苏东坡一生曾二度莅杭,先后任通判和知州,五年间留下了无数脍炙人口的好事政绩和数百首精妙绝伦的西湖诗词。“西湖之景甲天下,惟公能识西湖全”,苏东坡对西湖报以无限热忱,他在杭州疏浚筑堤、开挖水井、建造医坊、救济灾民,留下一抹芳堤,一湖秀水。直到今天,杭州人仍然会不断追思怀念这位曾经的“西湖长”。当我们泛舟湖上,或灵隐问禅,或群山登攀,或茗茶品食,我们总能感觉到苏东坡如影随形刻骨相伴。
雅俗兼资:
“现代的拂晓时辰”
我们眼中的宋代就是这样:何必寻章摘句?何必皓首穷经?放眼过去,尽是一派好风光,腹有诗书者,张口便是华丽的辞章。走卒贩夫者,也能捻须一笑,得意地述说樊楼的雅致。
著名学者吴钩有一种观点——宋代是“现代的拂晓时辰”。雅俗共赏,一个不可忽略的原因是正好在宋代。
在中国古代,宋代是城市化率最高的一个朝代。学者研究发现,北宋的城市人口占20.1%,南宋时达到22.4%。因城市人口快速增长,宋朝还出现了独立的城市户口,当时称为“坊郭户”。居住在城市的官员、士绅、商人、城市手工业者、一般居民,都计入坊郭户。坊郭户的出现,显示了市民阶层正式登上历史舞台,一个全新的市民社会正在形成中。这个群体有着庞大的文化消费需求,还有基本的文化消费能力,他们喜欢追随社会精英阶层的审美情趣,也会加入士大夫引领的生活风尚之中。
一个社会,如果雅文化能接纳俗文化,俗文化能融入雅文化,雅俗兼资,这个社会的审美情趣就不会变得粗鄙。
风雅宋,仅仅是宋代的一个侧面,它是物质的,更是精神的。那么对于今天的杭州而言,如何做好宋韵研究、传播和转化?
浙江大学哲学系教授何善蒙觉得,宋韵是杭州的历史积淀和历史印记,是杭州的文化标识,宋韵展现的是杭州的生活韵味。杭州市社科院南宋史研究中心教授徐吉军则认为,宋韵是两宋时期的部分精华,其中的精神内核与现在有着高度的暗合,例如,以文立国;士大夫以天下为责任;崇尚多元文化和科技创新。如今,大力推进宋韵的文化传承,为杭州提供了一个绝好的机遇。
《武林旧事》序中所言:“既而曳裾贵邸,耳目益广,朝歌暮嬉,酣玩岁月,意谓人生正复若此,初不省承平乐事为难遇也。”一种浮世万千的留恋和天开地阔的释怀徘徊此间。
(记者 郑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