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华
乡下的老宅,屋顶上铺着的是瓦片,粼粼千瓣,层层叠叠。远远望去,宛如一顶帽子,扣在一位惊风怕雨的高个子头上,帽檐还压得低低的。原来,泥土高墙再怎么森严峻宇,也是需要这一片片瓦片来庇护。
我对瓦的认识和记忆,主要来自于童年。
吃饭的时候,桌子在土地上摆不平,父亲说:“去找块瓦片儿垫一下。”我乐颠颠地到院子里寻找,小小的碎瓦片藏得真严实,左看右看也找不到。突然发现墙角有一摞瓦,拎起一片敲碎,捏一小块儿就回屋里去垫桌脚。
也许是父亲听到了敲瓦声,一进门便是当头呵斥:“败家子!造福没有作恶大。”我当然不明白父亲生气的原因。直到某个夏天大雨瓢泼,屋子漏了水,父亲从那一摞瓦里抽出几片,爬到屋顶上换下破碎的老瓦——那摞瓦是盖房子时就预留下来的,它们和屋顶上的瓦是“一手瓦”,再贴到屋顶上的话,正好严丝合缝。
素朴的泥瓦,罩得住土墙,也配得上高远的天空。刚出窑的瓦片,晴空一般的蓝,一片挨一片,一桁接一桁,密密麻麻地铺在新盖的屋子顶上,与千古一碧的天空遥相呼应。那是一种怎样的美丽啊,天蓝的瓦片,单纯而宁静;瓦蓝的天空,干净而澄澈;天蓝,瓦蓝,心也透明地蓝了。
人一旦入住,瓦房便开始弥漫浓厚的生活气息,就连小小的瓦檐,都氤氲成一个丰富幽深的世界。
时光不停流转,乡村像田野里的庄稼,绿了又黄,黄了又绿。突然之间,我发现它变得美丽而陌生。一座座老屋不见了,一幢幢新楼竖起来,红瓦也取代了青蓝色的老瓦。在村子里转悠几圈,我没有找到熟悉的用老瓦堆起的尖塔。也许,人们真的不再需要老瓦了吧。
我家的老屋还在那儿,显得破旧了。院子里的那一摞预留的瓦,还没用完,枯叶、浮土落了厚厚一层。父亲当初留下它们,想必是作了精打细算,只是他没有告诉我这座老屋能支撑多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