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得从我小时候说起。
那是1981年某个寻常春日,阳光耷拉着猫一样的脚步,同往常一样爬上层层山头,轻轻扬起土泥路的灰尘,不远处三三两两的村民在田里忙活着。我随风抖了抖枝叶,恍惚之间,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道路的尽头。来人个子不高,穿着一件白色夹袄和深色灯芯绒裤子,走路干净利落,近了才看清,是个年轻小伙,背上挂着一个褪色帆布包,他有些面生,不像村里人。
【资料图】
“叔,我是江夏区部队卫生院的卫生员丁玉强,您一直在咳,是不是农活搞累了?”他走到田边和村里邱爷爷聊了起来。
“区里的卫生员怎么到劳七村来哦?”邱爷爷打量着眼前的小伙子。“卫生所每周放一天假,我就到这边看看有没有村民需要看病治伤的。”他从包里掏出工作证递给邱爷爷。
“那你给我看看,要钱吗小丁,我这咳嗽好些年了,没少遭罪。”邱爷爷布满老茧的手将工作证还给他。“不要不要,顺手的事。”说罢,小丁在包里翻找着,看他这么热情,邱爷爷便和他聊了起来。
临近中午,劳作的村民陆续从田里回来,邱爷爷对眼前这个认真的小伙很满意,风吹日晒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等村民们走近,他向大家主动吆喝:“这是区里的卫生员小丁,仔仔细细给我检查了半天,小伙子特别不错。”邱爷爷握着小丁的手。
“终于来了个区里的医生,小丁,我的药放好久了,我又不识字,不知道还能不能吃,我家就在老邱家隔壁。”“上次差点把感冒药当胃药吃了,老了眼睛也花了..... ”小丁被大家簇拥着向前。他没想到村民们这么热情,有些不好意思,也有些局促。
今天的太阳格外耀眼,远处流淌着一泓泉流,在阳光里波光闪烁。我悄悄打了个哈欠,望着他们走远。
没想到,原以为的“偶遇”,竟持续了一周、二周、三周......天晴下雨,小丁都会按时出现在劳七村,给老人孩子看病,为左邻右舍带药。五年春夏秋冬,五年枝叶繁茂,五年流转匆匆,江苏徐州的小丁变成了郑店街劳七村的丁医生,炎炎午后,他为村民制作药品识别卡,换季之时,他上门查看慢性病患者情况,小丁逐渐成为了劳七村的健康“守护人”。
日子仿佛就这么安静地走下去,某个周日朝雾蒙蒙夜未退尽,公路尽头没有如期出现小丁瘦削的身影。我伸长了树冠望啊望,散落的叶子似乎想抚慰焦急不安的村民。“丁医生去哪里了......”“有事吧?”“听说退伍了是不是?”等了一会儿,大家开始讨论起来。
“别等了,别等了,小丁复员回家了。”邱爷爷呵着气赶来告诉村民们。
一时间,人群炸开了锅,密密麻麻的讨论似潮水铺天盖地涌来,大家七嘴八舌说着小丁回家的事情,说着对他的不舍,邱爷爷坐在初见小丁的田埂上,长长叹了一口气。
潮水褪去,劳七村仿佛回到了五年前的日子。青年人只出少归,村里余老人耕种,闲时唠的总是那些。日落月升,丁玉强这个名字好像被凛冽的风吹走了,整个村子都有些空落落的,时光似乎都停滞了。
两个月后的某天,村头突然传来一声:“丁医生回来了!”顿时,划破了天际线。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不是小丁是谁!他还是穿着那件白色夹袄,挂着褪色帆布包。正在收沟的村民扔下了手中的农具,田边坐着的老人赶紧拍拍身上泥土,邱爷爷三步并作两步就往路边赶。
“丁医生你走后,我们都找不到人治病了!”村民上前紧紧拉着他。“小丁啊,这次回来多久啊?”邱爷爷赶忙问。
“大家放心,这次回来就不走了!”丁玉强笑了,“以后我就在咱劳七村了。”
“好啊,好,好,好!”邱爷爷拍了拍他肩膀。“但是不能耽误你,得请村委会帮忙,让你成为我们村正式村医。”
“是啊!”大家附和道“今天我炖腊肉,大家都到我家吃饭”“我把自己酿的苞谷酒拿来”“叔,你有高血压喝不得酒哦”“少喝一点,少喝一点”“哈哈哈……”
薄雾苍苍,他们身后,朝阳顿生。
自此,劳七村有了自己的“医生”。丁玉强好像比以前更忙了:天际未亮,他就开始上门巡诊;狂风骤雨,挂了电话就匆匆出门……白天黑夜,我见过摔得狼狈,浑身是伤的他,也见过步履沉重,回家倒头就睡的他,我感叹自己树顶长高了一点,他看起来却矮了一些......纵横交错的乡村小路,他跑坏了10余辆摩托车,上面缠绕的一圈圈厚重胶布,像是37年光阴镌刻的年轮。
37年过去,“小丁”变成了“老丁”,村里盖了不少新房,眼前水泥路白刷刷一片。逢年过节,老丁赶在填写健康档案、预防接种的路上,不论去哪,大家都会多问几句,找借口留他吃饭。卫生室的窗台上经常有乡亲们送来的水果、蔬菜和鸡蛋,空闲时他会坐在树下看书,我抽出几许新绿,为他投下一片荫凉。
“哐啷哐啷,哐啷哐啷”摩托声响起,老丁踏着夕阳,又出发在巡诊路上......
稿源:荆楚网(湖北日报网)
作者:吴姝婧(宜昌市夷陵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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